朴正洙挂了电话,捡起自己的长外套,穿一双旧皮鞋,拿着一柄黑伞出了门。
一路上跟提着菜篮或公文包回家的先生太太们打招呼。
他记性好,能把这条街上每个人的脸跟他们的称呼都对上号。刚烫了头发的是陈太太,戴花翎带的是林先生。
他跟凡是自己见过的人都微微点头打招呼,偶尔还能寒暄几句。
然后他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,去两条街以外的地铁站搭地铁。
两条街的临界处有一家家居用品店,他走进去,挑一个家具。
店员已经认识他了,看见他进来,问他,今天轮到什么了?
他想了一下,杯子吧。
还是红色的吗?
对,红色的。
朴正洙拿过红色的杯子去柜台结账,他给了收银的人一张大钞,然后说,不用找了。
我大概以后不会再来。
金希澈正在做头发护理。
他看时间,离朴正洙跟他约好的“晚上”还有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,安心地往头上倒了半手的发膜。
他顶着涂着发膜凌乱着的一头长发,坐在房间里的摇椅上,一边摇一边给自己数拍子。
椅子是朴正洙给他买的,先是买的白色,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换成了红色。
他注意到的时候觉得朴正洙很浪费,不如一开始就买红色多好?
他们一起去逛家具城是刚认识的时候,家具是按照朴正洙的喜好买的。
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床白色的橱柜——他最费解的就是为什么他需要一个橱柜,两个人都没有使用过。
不过他不介意。朴正洙在挑家具的时候每看一个都会偏过头来问他,你喜欢吗。
金希澈掌控好度,隔两次说一句喜欢。
他其实不太在乎买回来的家具是什么样子,他连家都没有。
朴正洙从两条街外的那个地铁站上车,换乘了两次,又转了一次公交。
其中经过一个邮局,他过去领了信,然后开始填下半年房租的汇款单。
期间他不忘记看时钟,离邮局下班还有半个小时,于是他安定地一笔一画地写每一个字。
辛苦。他把单子交给工作人员,支着伞走出邮局。
再拐过一个弯就是他要去的地方,他停在一栋居民楼前,在楼下小摊买了一份炒饭。
他按了门铃,无人应答,重复了三次以后,他用钥匙开了门。
房间里的东西已经开始有点落灰了。原本鲜艳张扬的颜色变得很暗淡。
朴正洙换上拖鞋,他打开冰箱,拿出最后一瓶矿泉水,一口气喝下去半瓶。
然后他走到饭厅去吃炒饭。
他对这个屋子很熟悉,里面的家具是他一样一样挑出来的。
这里不是他的家,但至少曾经是包裹着他对“家”的期待的地方。
他坐在摇椅上,一边晃一边打着拍子。
金希澈是不太满意这个房子的,他觉得不吉利。
满屋子的白像是要办丧事。
朴正洙还爱穿黑色西装,当他伶仃着站在那里的时候,金希澈总错觉他是来参加自己的葬礼。
他躺在摇椅里自下而上地打量他,最后得出结论,你太瘦了。
怎么能仰视着都没有双下巴。
金希澈笑说,这样很适合骑乘,至少不会太难看。
朴正洙就跨坐在他身上,两个人在摇椅上晃啊晃。
朴正洙展开信。
信是金希澈寄来的,看信封是来自非洲,邮戳和邮票看起来奇异地好看。
信的内容稀松平常,上面画着一只无脚鸟从院子里飞过。
他把信封留了下来,信折叠好,放进上衣口袋。
走之前,他把那个红色的杯子留在了茶几上,白色的被他丢进了楼下的小区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。
他试图把那张摇椅恢复到他来之前的那个弧度,他试了很多次,最后都失败了。
他想象不出来金希澈最后一晚是如何躺在这上面的,也许坐着,也许是半躺。
然后他走出门,把钥匙扔进了紧锁着的信箱里。